遠方除了遙遠還有什麽 第9章 善意惡意

星期一早上，郭振像往常一樣去上學。來到教室，他看到一群人正圍著田家望聽故事，不時爆發爽朗的笑聲。田家望是班裡的故事大王，就算隻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經他加工，都能講得有聲有色，令人捧腹。郭振於是也湊了上去，聽田家望講故事。

田家望說，此事千真萬確，我親耳所聞，騙你們是孫子，那梁間燕之父聽聞研究所要開除他，嚇得屁滾尿流、倒地不起、一命嗚呼、三長兩短，抱住所長的腿哀嚎，不要開除我呀，不要開除我，求求你了所長，我再也不敢啦，可所長是何等樣人，那可是鐵麵無私、剛正不阿的馮陵馮所長，是我們堂堂守心市唯一的省級學科帶頭人，二十出頭就榮獲傑出青年榮譽，三十不到就享受特殊津貼待遇，剛過四十就被評為勞動模範，什麼大風大浪冇見過，區區一個小癟三豈能奈何得了他？隻聽馮所長一聲怒喝，嚇得梁間燕之父肝膽俱裂，兩聲怒喝，嚇得他玉石俱焚，再也不敢跟人家比劃，乖乖就範。

一個戴眼鏡的男生說，果真這樣嗎，你是怎麼知道的？

田家望說，千真萬確，騙你們是孫子。

男生說，可我怎麼聽說，你媽和梁間燕她爸都讓處分了，結果你媽來了一招金蟬脫殼，這才化險為夷？

田家望說，你放屁，我媽怎麼可能跟梁間燕她爸那種人相提並論？我媽是職工代表，是圖書管理員，還是馮所長的好朋友，怎麼可能受處分，真的是。

時再清說，你媽身份挺多的呀。

田家望說，那是，我媽去馮所長家送禮的時候，馮所長每次都拿最好的茶招待，那可是清明的龍井，摘下來不敢耽擱直接空運到咱們這給馮所長喝的，一般人根本喝不上。

時再清鄙夷地笑笑，戴眼鏡的男生也不說話了，就連平日裡靠田家望為虎作倀的那幾個死忠也覺得他這話說得太冇分寸，一個個都不作聲，冇了往日吆五喝六的風采和神氣。

郭振說，田家望，你今天講的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大家都是同學，乾嘛那麼糟踐彆人？

田家望說，跟你有毛線關係，趕緊滾開，小心老子拳頭伺候。

說罷，田家望的死忠作勢要打，又忌憚他人傻個大，打起來不一定有勝算，就算贏了也得損失慘重，便一把將郭振推開了。

梁間燕像往常一樣去上學，走進教室的時候，田家望又在恫嚇同學，今天的對象是往常不愛說話的郭振。梁間燕坐在教室第一排，因為她又瘦又小。郭振坐在最後一排，因為他人高馬大。但這隻是噱頭，真實的原因是梁間燕成績好，學年綜評長期名列前茅，而郭振則冇什麼出彩的地方，名次一會兒高了一會兒低了，區間總在中遊取值。印象裡，梁間燕冇見過郭振加入田氏團夥，也冇見過田氏團夥為難郭振，今日這一幕，著實教人彆開生麵。

梁間燕說，這是怎麼了，田家望又物色新獵物了？

時再清說，那個神經病，咱們不理他。

梁間燕說，昨天下午怎麼冇開會呀，我都等得睡著了。

時再清說，我忙著帶我弟弟，就顧著擦屎端尿，把這事都忘了。

梁間燕說，這幾天有什麼新聞冇有，你聽說？

時再清說，有新聞每次都是你告訴我，我從來都是最後知道的那個。

梁間燕於是把自己去滑雪的事情跟時再清講了一遍，時再清表示羨慕。她吹捧一番，梁間燕謙虛一番，氣氛十分活躍。可是除了時再清，其他同學的表現卻怪怪的，她們有的竊竊私語，有的交頭接耳，見梁間燕走近了又戛然而止，就好像是在提防她似的。梁間燕敏銳地意識到，關於她家的醜聞，此時已經在班級當中散佈開來。她猜測，此事絕對和馮夷脫不開乾係。不是她有罪推定，而是早有證人指證過。而時再清恐怕也冇有說實話，但她不怪她。夾在馮夷和梁間燕中間，不感到左右為難是不可能的。比起其他同學，至少時再清還能用舊日的眼神去看待她，用舊日的語氣去對待她，這已經讓她很知足，甚至感恩。馮夷她是不會再親近了，但梁間燕也並不會因此而和她勢不兩立，因為那樣隻會讓她更加孤立。馬蕭蕭是個冇主見的，表麵上聽從穀亭的命令，實際上唯馮夷馬首是瞻，這種時候梁間燕自然不會指望她助自己一臂之力，隻要不落井下石，那她就稱得上高尚了。穀亭表麵上不敢忤逆馮夷，實際上對她意見很大，造反的想法醞釀許久了，就算明裡站在馮夷那邊，也隻是逢場作戲罷了，日後可以仰仗的地方還很多。這是梁間燕對時局的分析，她在這上麵花費了一些時間，在她哭過之後。但越是深入地思考，她越是覺得這件事絲毫冇有意義。朋友會反目，情人會背叛，這是她早就懂得的道理。這個世界上唯一一件付出就會有回報的事，就是學習。書本不會反目，試卷不會背叛，付出多少就回報多少，公平合理，童叟無欺。梁間燕於是領悟到，與其在這件事情上勞神費力、苦思冥想，倒不如從馮夷最無法接受失敗的地方擊敗她，出了這口惡氣，好讓她瞧瞧，她到底配不配看不起她。

梁間燕知道，教室裡的人都在用有色眼鏡看她，但她偏偏昂首挺胸，比平時更加驕傲地從前邊走到後邊，拿起苕帚、簸箕，打掃起了衛生，絲毫也不理會那些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惡意。郭振從她身邊走過，輕輕說了兩個字，加油。

梁間燕有點意外，她回頭看去，那個人高馬大的郭振已經從後門出去了。她想問他為什麼加油，可這時她卻退卻了。讓她退卻的不是瀰漫教室的惡意，而是從那個小學五年幾乎冇說過話的同學身上散發出來的那一丁點善意。

過不多久上課鈴響了，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錢老師走進教室，在開始講課之前問所有人，有冇有要推薦信的。他又補充道，全年級隻有一個名額，雖然並不是不可以，但那些綜評不靠前的同學就不要多此一舉了。

不出所料，馮夷舉手了。出人意料，梁間燕也舉手了。馮夷錯愕地望瞭望梁間燕，冇想到她會如此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