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我不想你做我的皇後?”顧源喆轉過身去,看著那棵櫻樹:“你從來都是一廂情願的認為,可是,你怎麼知道,你認為的,就是真的呢?”
“難道不是嗎?”此時我什麼都不顧了,也冇有多想他話中的意思,“皇上您寵愛柳妃,本屬意她做皇後,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我淩家更被你厭惡,你怎麼可能願意我這個淩家的女兒搶了你心愛之人的位置,做你的皇後呢?”
“是啊,我怎麼會喜歡你,願意讓你做皇後呢?”顧源喆幾乎是自語般,他的身子有微微的顫抖,而那背影,卻給人一種他以悲傷至極的寂寥之感。
“皇上贖罪,民婦一時失言了。”我忙跪下。
“罷了,罷了。”顧源喆冇有回身,過了許久才道:“你去睡吧,明日一早我們就走。”
我慢慢退下,隻聽見顧源喆的低語:“是啊,你愛他愛得應該。可是,你就從未想過,自己愛錯人了麼?”
我怔了怔,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也不願再多想,畢竟,我即將麵臨的,不是過去,而是未知的未來。
我慢慢退了出去。今夜,對於我們,註定是個不眠之夜了。
次日一早顧源喆便喚我起來,與方丈道謝後便趕著開城門回到了京中。待進了京城,我隻看見清晨尚未甦醒的城市在馬蹄揚起的煙塵中一閃而過,待麵前出現紫禁城高聳的紅牆金瓦,我默默歎一口氣,我終於,還是回到了這裡。
禁中騎行是對皇帝的大不敬。遠遠便有禁衛軍喝道“何人?”並著金戈之聲。
顧源喆並不理會,胯下的馬兒也未減速,他將一腰牌遠遠扔給禁軍守衛,那邊隻一瞥,便集體齊刷刷跪下:“恭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聲音很快便被拋在腦後,隻留了風聲。我緊緊抓住顧源喆的衣襟,心卻跳得厲害。
禁中騎行,整個大羲也隻有顧源喆一人纔可。那些清晨灑掃的宮人見到一騎神駿呼嘯而過,紛紛退至牆角下跪拜下來,我看著他們連眼都不敢抬一眼瑟縮在牆角,心中更加忐忑起來。冥冥中,我知,我的前路,比起他們的境況,隻會更差。
顧源喆一路直奔養心殿,張德海已守在門外,見到他懷中的我時嚇了一跳,卻不知如何稱呼。
顧源喆丟下我,徑直大步進了養心殿正殿,簡單吩咐了張德海一聲:“備轎。”然後掃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身上的粗布裙上,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然後對張德海道:“找身宮人的衣服給她。不得外傳。”
張德海“諾”了一聲便下去了,我站在階下,有琉璃瓦反出的七彩光芒落在裙上,彷彿給那粗布衣裙綴了各色寶石一般,卻是完全不相襯。
“娘……娘,”張德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帶了遲疑,畢竟,他不知顧源喆會如何處置我,卻還是用了以往的稱呼喚了我。
“張總管,你還是叫我謝娘吧。”我微微施了一禮,太後讓我出宮,便是給了我平民的身份,我再當不起他的一聲“娘娘”了。
“謝娘,請這邊來換衣服。”張德海的口氣依舊是恭敬的,又解釋道:“皇上已命各宮的主位稍後過來見駕,您在這裡恐有不便的。”
我點點頭,跟他去了一間偏房,換上了宮女的服飾,在張德海的帶領下,回到了養心殿中,站在顧源喆寢殿的門口,如此一來,透過半開的門和金色的紗簾,我可以看到外間的景象,而那裡的人,卻不會也不能窺探皇帝的寢室,如此,這裡便是最安全的。
顧源喆的寢殿並不大,和我印象中冇有半分差彆。我知這裡是女子不得入內的地方,以前我因著寵愛在此居住,可是如今我不再是皇帝的寵妻,站在這裡,便已是逾矩了。當下隻垂了目,盯著自己腳上一雙蓮青色布鞋,這鞋還是我在黃家村自己做的,鞋尖繡了半朵桃花,此時花朵蒙塵,還脫了線,看起來灰撲撲的,完全失了當初的秀雅。
此時我盯著這雙鞋,心裡隻想著,用皂莢應該是能洗去那灰塵的,然後將脫了的線勾出來,再找淺粉的絲線補上應該就可以了,至少還能再穿一兩年。隻是當初繡的絲線隻是最普通的,洗過之後想來會褪色,若是變成白色可就不吉利了,不如全拆了重繡,也不會費多少工夫的。
突然,鼻尖縈繞的淡淡龍涎香令我打了個激靈,我已不是在黃家村了,此時,我在皇宮中,這個巨大的牢籠裡,彆說一雙鞋,一根線,連我的命,都不是我自己的了。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一把動聽的聲音傳來,我收回自己的心緒,透過三交六菱花隔扇門窗的間隙看去,一眾宮裝女子齊齊朝顧源喆跪拜,姿態優雅,儀態端莊。
我的唇上蓄了抹笑容,這樣的場景,曾經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的場麵,再次重現在我的眼前了。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吸引了我的目光,她穿了一身淺碧色遍繡迎春宮錦右衽,滿頭青絲挽一個墮馬髻,插一支赤金碧璽迎春步搖,又有顆顆黃水晶寶石花點綴發上,細碎的金流蘇在她跪拜起身之時輕輕打在麵上,看起來恰如一朵初春裡的嬌豔迎春,令人有攀折的**。
正是皓月,我看著她熟悉的側臉,心裡激動不已,總算是在這皇宮中見到我熟悉且信任的人了。皓月,自幼便在我身邊陪伴,雖說名義上我們是主仆,但心裡,我卻一直將她當做半個姐妹的。
我的內心雖激動,可此時不能表現出來。我所能做的,隻是緊緊盯著她,生怕少看了一眼。我不知,再見時,會是何時。
看了看皓月,我又將目光轉到其他幾位妃子身上。此時站在前排的,都是顧源喆的寵妃,其他的是受過他雨露,有點品階的嬪妃。如此看來,皓月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裡,應該也是晉了位了。
站在隊首的自然是柳妃,她在這後宮中恩寵長久不衰,幾乎可以比肩全盛時期的我。此時皇後不在——雖然我不知顧源喆給出的是什麼說法,但是起碼我知道,他冇有廢後,也冇有對外宣稱皇後病逝的訊息——柳妃又誕育了玲瓏,自然成了後宮中最有地位的妃子了。
她的容貌並冇有什麼變化,隻是原先的傲氣又回來了。此時站在隊首,她也依舊如同百鳥中的孔雀一般挺直著身子,在麵對妃嬪時,也是微微抬了下巴。
她身邊是麗妃,打扮一如她的喜好,滿頭珠翠,奢華如西洋來的水晶燈。
和妃卻落了一步,打扮十分清簡,但在眾妃華麗的裝扮中,卻顯得她如皎皎月色,溫婉純淨。
另外的幾位我並不熟悉,有有些印象的,也有完全陌生的,想來是顧源喆的新寵。
我的目光一一掃過她們,無一例外,她們的麵上都帶了最最溫柔甜美的微笑,那笑容中有期盼,期盼君恩降臨。也有彼此間的爭鬥,隱藏在偶爾的眼神交鋒之中。
後宮,依舊是鉤心鬥角、暗藏洶湧的詭謐之地啊。
我曾經逃離,今後,我寧願做一個低等的灑掃宮人,也不願捲入那無休止的爭鬥之中了。
不久,顧源喆接受完了那些妃子的請安。這期間,他隻閒閒坐在禦座上,似乎都冇有在意他們的問安,幾乎不發一言,彷彿隻是例行公事一般,甚至冇有正眼瞧了誰,也冇有與閒話幾句。
眾妃臉上都顯出失望和忐忑起來,她們不知皇上此時的態度意味著什麼。慢慢地,殿中安靜下來,氣氛尷尬起來。
顧源喆看一眼張德海,那邊立刻會意道:“皇上,幾位大臣已在禦書房等候多時了。”
眾妃自然識趣,忙告退了。
顧源喆也不留,柳妃最後一個走出殿門,還回頭依依不捨地看著顧源喆。我看她的目光中有哀怨,可顧源喆,卻仿若不見,隻與張德海交代著什麼。
我看那些秀麗的身影漸漸遠去,顧源喆已經掀了簾子來到我身邊。
“馬車備好了?”他對張德海道。
“回皇上話,都備好了。”張德海答道。
“走吧。”顧源喆對我說:“去你該去的地方。”
我心跳驟然加快,終於,還是來了!
馬車碌碌碾過紫禁城的宮道,從平整寬闊的漢白玉道,到平穩的青石板路,再到略有參差的石板路,最後,是荒草叢生,顛簸不堪的碎石路。
我從馬車的窗子向外看去,硃紅的宮牆後露出一座座黃琉璃瓦歇山頂,簷角的走獸、龍鳳和璽彩畫如同精緻畫卷在我眼前展開。逐漸地,宮室的屋頂簷角不再精巧別緻,而是顯出頹勢,直到馬車停下來,我的視線裡,隻有高聳的古木,以及年久失修的宮殿了。
下了馬車,宮牆在這裡已經褪去鮮豔的硃紅色,而是顯出牆壁本身的灰白。我看到宮殿簷角的走獸有的失了腦袋,有的隻剩半邊身子,懸的鈴鐺也因風雨的侵襲而鏽跡斑斑,牆角有青苔,牆麵上甚至還有爬牆虎,證實了這裡常年無人的境況。
可是我知道這是哪裡。
繁逝。
顧源喆站在我身邊,陽光打在他臉上,令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聲音冷冷的,如同冬日裡的寒冰。“去吧,你該為你的所作所為接受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