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銀行怪現狀 第1章 十年前

華濟商業銀行濟城市分行正式啟動副科級乾部遴選工作。

早在半年前，行長兆文孜就開始了他謀劃已久的這項工作。一把手管人事，這是鐵定的規則，各位副職們很識時務，在遴選期間都很用功的抓分管工作，有意無意間都迴避了這件事情。除常識性的識時務意識外，主要是兆行長這次從外地殺回來，是要實現他多年前未竟的報負，副手們已經領教過了兆行長這半年來的強悍工作作風，所以選擇迴避是很明智的作法。

年初，兆行長剛從外地升調回濟城任一把手，即放出風來，在他的任期內，要實現華濟銀行濟城市分行的跨躍式大發展，這是濟城分行一切工作的中心點，誰的工作要是脫離了這箇中心，那他就要讓誰脫離出科級乾部這個隊伍。“火車跑得快，全憑車頭帶”，基於此，兆行長明確表示，要在全行首抓乾部隊伍建設，要選拔一批能力強、作風硬的青年人充實到科級乾部行列中，同時也有必要淘汰一些不適應新時期銀行工作的平庸乾部。

此風傳出，正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半年來各種小道訊息就如雨後春筍般在全市華濟銀行內部遍地生髮。

兆行長一到任為什麼就弄出如此大的動靜呢？原來，十年前，兆行長還是當時的濟城地區華濟銀行下屬的一個縣支行的行長，因為要完成上級的“減員增效”任務，從而引發了一場讓他敗走滑鐵盧的風波。

十年前的北方內陸地區濟城市，在銀行工作算得上是個“金飯碗”，好多有門路的父母都想把孩子安排到銀行來上班。且不論銀行人收入待遇比政府部門高，就是那一身筆挺乾淨的西裝工作服，走在大街上都會贏來不小的關注度。特彆是那些銀行女職員，職業西裝加色彩斑斕的領花，那可是把女性的氣質提高了不知多少個檔次，女職員們一時成為小城裡耀眼的存在。那幾年，能談到在銀行工作的女朋友，那可是財氣人氣一把抓的。

那時社會上還隻有國有銀行，而銀行的人員都是有編製的，進一個人很困難。但困難止於智者，聰明的人們便發明瞭一個特定的身份，謂之曰：儲蓄代辦員。這些代辦員身份的職工非常符合當時社會普遍存在的二元體製，所以一開始招錄，即在全國大部分地方都得以大行其道。而在銀行內部，這些代辦員招工進行後，人事關係統一編製在各支行資金組織股，人員則安排在各儲蓄所上班。這些人乾正常的工作，卻不屬於正式編製，收入身份均低於正式職工，屬於銀行內的“二等人員”。

這些人的來源主要有兩部分，一部分是職工子女，一部分是社會上的各種關係戶。這個代辦員體製既解決了職工、特彆是領導乾部子女就業的問題，又關照了社會上的各種關係，本來是個好政策，但是這些代辦員身份的職工越進越多，問題就出現了。由於這些人員的招錄權在地市一級分行，此門一開，銀行一時成為了社會各方麵熱絡的對象。有膽子大的支行行長也渾水摸魚，私自錄用了一些各方麵的關係戶，一時代辦員的指標也不夠用了，隻好讓這些人先上班，然後又通過各種關係向上級要求增加代辦員招錄指標。到後來，陸陸續續用了五六年時間，這些凡是進了行的都按照大集體職工名義解決了身份問題，堂而皇之的成為了“銀行乾部”。由於超員編製數目太多，工資性支出太大，上級行覈定的工資總額又不能超支，隻好列支虛假費用補充，而費用總額又有計劃控製，於是這些人員費用直接擠占了正常的辦公經費。後來費用矛盾越來越突出，如此形成惡性循環，代辦員的工資開始出現了遲發、少發的情況。再後來拖欠代辦員工資的次數越來越多，代辦員隊伍開始不穩定了。接下來就出現了幾起庫款短缺事件，幾級稽覈員都查不出短款原因。此時外省的某家銀行出現了庫管員盜竊庫款買彩票的惡**件，由於此案在全國影響巨大，導致某銀行總行行長被撤職。有鑒於此，華濟銀行從上到下展開了一次徹底的風險排查工作，員工隊伍教育清理整頓工作成為重中之重，並以“減員增效”的嚴厲措施一級級落實下來。濟城地區華濟商業銀行按總行要求，根據職工總數的比例分配給各支行一到三個個減員名額不等，要求必須當做政治任務限期完成。

“砸飯碗”是個棘手的問題，當時濟城地區華濟銀行共16家支行單位，覈定的減員名額總計30個。為了確保任務的完成，地區分行劉行長召集16家支行行長召開了動員會，簽訂了責任狀，誰完不成任務就自動遞交辭職報告。這一下，16家支行的行長全部頭大了，用什麼方式減、減誰就成為擺在行長們麵前的現實問題，搞不好就會激化矛盾，引火燒身，有的行長為此愁得幾夜幾夜睡不著覺。而若無其事、或者還有些巴不得出點什麼事的也大有人在，那就是各支行的副行長們，班長完不成任務、或者出點意外，肯定要受到處罰，那時候副職們就有出頭的機會了。所以在支行的行務會上研究討論減員辦法時，正職們慷慨激昂地發表動員令，副職們則耍滑頭隻表態、誰也不出主意。這些混跡官場的“油子”們知道，誰出了主意，事後一定會第一時間泄露出去，這樣自己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副職們也懶得提什麼建議，他們明白，這時候提的建議都是餿主意。會議室裡瀰漫的煙味快把人都嗆窒息了，也冇討論下個方案，正職們大有伍員逃國——“一夜愁白頭”的無限惆悵。

時任濟東縣支行行長的兆文孜以頭腦靈活、善於處理棘手問題而在支行行長們中間享有盛譽，支行行長們在惆悵中第一時間都想起了他，紛紛致電討教減員的辦法。兆行長也是不負眾望，很快想到了一個公平、公開或許還顯公正的好辦法——考試末位淘汰法。如同當今中國的教育應試製度一般，雖有各種反對甚至唾棄的意見，但冇有哪一個專家的高明意見能代替的了以全國考試為錄取依據的傳統方法。隻不過考大學是錄取最高分，兆行長的減員是鎖定最低分罷了。

說乾就乾，兆行長委托第三方機構出了一套考題，保密措施可比肩高考。試題準備好當天即組織考試，以免夜長夢多。考試完畢，負責組織考試的人事股股長任建輝把成績單和試卷一併送到兆行長的辦公室，請他定奪。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兆行長也冇有通知召開黨組會研究，他和任股長兩人商量後很快確定了減員名單，並擬定了通知，第二天一大早即貼在支行大院的告示欄內，形成既定事實，任誰也無法改變了。

兆行長的信條：考試成績決定命運，公平公正！

濟東縣支行是個大行，代辦員人數達到40人之多，分配的減員名額是3個。本來按照10%的減員比例，濟東縣支行的減員計劃是4個，可是地區分行也考慮到這項工作的艱钜性，黨委會研究時還是作了一下平衡，統一給三家大支行均減少了一個名額。希望各支行能平穩、順利的完成此次艱钜的“減員增效”工作任務，領導上也作出了全麵的考慮。

兆行長和任股長分析了這次減員考試成績名次：倒數第一是縣副書記的表弟，這個關係絕對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這難不倒智慧的兆行長，這個表弟作為儲蓄所副所長加5分，這樣表弟就變成倒數第四了。最終的三名淘汰者定下了，其一是一位已去世老員工的女兒，本人老實，裁減冇有壓力；其二是因違規放貸問題已撤任股長職務的老孫的女兒，也應該冇問題。老孫要鬨事，就把他違規放貸收回扣的事情往大裡搞，他收受貸戶賄賂，夠上移交檢察院了；其三一位缺考，這到是自動減員了。兆行長看到這個缺考者的名字，有點惋惜地歎了一口氣，點上一支軟包中華煙，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田青是以具有普通話特長而特招的，雖然是代辦員，但是因為要經常主持行裡及聯誼單位組織的文娛活動，所以並未下派到儲蓄所，而是作為濟東縣華濟銀行的特招人才被編製在支行辦公室，每天送送檔案，給兆行長收拾收拾辦公室，來了重要客人端端茶、倒倒水。特彆是她舉止得體，端莊大方，一口受過正規訓練的標準普通話，往往給客人們留下深刻的印象，更是成為了濟東縣華濟銀行的一張社交名片。

田青是駐本地一個國有軍工廠151廠的子弟，父母都是廠裡的職工。田青初中畢業後冇考上高中、也冇考上技校，一個16歲的女孩子整天閒在家也不是個辦法，在廠裡安排上班也不到年齡，冇辦法，田青媽媽隻好拉著老臉求了廠工會主席，安排孩子在廠廣播室打打雜，免得跑到社會上去逛壞了。151廠作為中央軍工企業駐在濟東縣，由於特殊的體製，廠裡形成了一個單獨的內循環社會。這裡除了生產區的車間外，還有自己的子弟學校、醫院、商場等，一應俱全，特彆是還有一座本地人十分稀見的室內遊泳館。 如此城市化的生活環境，使這些廠裡的職工和子弟天然對本地人形成了一種優越感，因為他們領著國家的工資，過著城市人的生活。而濟東縣是北方的一個農業縣，在151廠職工們看來，這就是一群農民。還有，他們說普通話，本地人講一口土的掉渣的方言，溝通起來也有障礙。總之，這是同一片藍天下的二個社會。

田青自小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偶爾她和同學們到縣城逛一圈，總會被那些冇見過世麵的當地同齡人尾隨著看稀奇，如同見到了洋娃娃，最後一直送到廠門口方纔作罷。隨著社會的不斷髮展變遷，經濟體製改革的深入，計劃經濟時代吃香的國有企業漸漸落伍了，而地方經濟卻逐漸發展起來了，國有企業為了減負，企業辦社會也逐步脫勾了，151廠也漸漸與地方的融通變得緊密起來。

田青在廠廣播室混了兩年多，最大的收益就是學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後來就經常代替師傅們播音了。俗話說女大十八變，田青也出脫了，雖不是大美人，但經過正規播音的訓練，氣質這一塊卻是拿捏得死死的。如此，身後就有了一長串追求者，當然，全部是廠裡遊手好閒的子弟們。他們這一批人說起來也挺虧的，現在企業效益每況愈下，也安排不了這些人的就業，他們依靠父母習慣了，謀生的手段基本冇有，於是就成群結隊的瞎混，到了十**歲就開始知道搞對象，這一點比地方上的農民子弟們開竅多了。

在田青19歲的時候，父母終於托關係把她安排到當地華濟銀行當了代辦員，由於一口標準普通話的特長還被另眼相看。當時銀行工資高、福利好、還穩定，於是田青不僅成為縣城裡的銀行之花，而且回到廠裡也受到那些瞎混子弟們的羨慕，身後的追求者又排了一長串。班餘的田青總是在男青年們的追捧中體會著公主一般的榮寵，業餘生活很是豐富，和在縣城銀行裡上班的穩重勁兒判若兩人。“減員”考試的前一天晚上，男朋友之一騎摩托車帶她去跳舞，後來幾個人又喝了點酒，鬨騰到大半夜，第二天早上就起晚了。於是男朋友騎摩托車飛快的去送田青考試，結果在半道上撞到了人，被撞者硬拉扯著拉住不讓走，在廠裡混得橫著走的男朋友脾氣火爆，就和被撞者廝打在了一起。被撞者是個力大身強的中年人，當然不怕他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年輕，幾個回合下來男朋友就落了下風，田青趕忙上前去拉架，可是她一個年輕女孩子怎麼有力氣把兩個鬥紅了眼的公雞給分開呀。鬨到最後，三個人都被叫到了派出所。

田青體麵、穩定、高收入的銀行工作就在這一場意外中丟失了。

兆行長從對田青的思緒裡清醒過來，無奈的歎口氣，最終還是把田青的名字寫進了減員的名單裡。冇辦法，減員以考試的方式來進行，這是自己定的章程，現在不僅全行人都緊盯著這件事，尤其是被減的人更是瞪得眼珠子都快要蹦出來了。這些代辦員能進入銀行，身後都是有著各種各樣深厚關係的，稍有不慎，自己就會被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網給當蒼蠅網住了。而且，考試的標準是自己定下來的，缺考視同零分，現在這個場麵焦灼了，自己也不能砸自己的場子啊！

兆行長在抽完一支香菸後，決然的在減員公示報告上重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兆文孜。

兆行長率先完成了“減員增效”任務，給全地區開了一個好頭，其他各支行的減員工作也以兆行長的模式迅速展開，很快全地區的這項棘手的任務在短期內就全部完成了。兆行長也因為這次卓越的表現，被分行劉行長稱讚為“能吏”，受到地區分行的表彰，並被列為地區副行長的後備人選，一時間春風得意、風光無倆。